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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的夏天》影评



  # 音乐 # 



Summer是首一听就会让人开心起来的歌，曾经是。

时隔21年，《菊次郎的夏天》终于在中国上映。寒冬过后的秋天，我们终于有机会，再次走进那个由北野武和久石让描绘的静谧流淌着的夏天。

出色的配乐是这部电影广为人知的一大原因。就算你没有看过《菊次郎的夏天》，也会知道音乐制作人久石让的名字；就算没有听说过久石让，也一定会熟悉Summer的旋律，会在它最初的几个琴音清泉般轻快明亮地翻涌而出时，露出与夏日清凉晚风不期而遇时会才露出的惊喜微笑。

作为优秀到足以独立于电影作品而自成体系的音乐作品，Summer让我真正见识到了“情绪”这种东西能在音乐的形式中得到多么淋漓尽致的体现。

或许正是由于音乐的抽象性，它才能更融洽地承载同样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主观化的情绪，当承载了情绪的音乐再被运用在电影中的特定场景，就能达到强烈却又不生硬的情绪引导效果，让观者有“情绪主观获得”的体验。这种情绪更饱满、更自信、更能与电影画面的风格和潜移默化的背景音紧紧贴合。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当久石让遇上北野武（或者宫崎骏）所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让人如此难以忘怀。

观影过程中，你或许会发觉针对不同的场景和情节，配乐的风格和调性大不相同，但主体旋律却没有改变。久石让通过选取不同的乐器、不同的节奏、速度、附调、和音，为Summer注入了风格迥异而又各自鲜活的灵魂，它们从而独立成为原声碟片中的Going Out、Mad Summer、The Rain、River Side......

就像，我们度过了同一个夏天，这个夏天留存在我们记忆中的样子却不尽相同。同样的夏日晚风，拂过各自发酵的心事。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 正男 # 

正男是个普通的安静的小孩子，胖乎乎的，眼睛总是只睁开一半，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他习惯一个人安静地做所有该做的事，稚嫩，熟练：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跟邻居阿姨问好、一个人翻找印章签收包裹、一个人换上球衣拿上足球出门，走一步路踢一下球，沉默着，又老气又孩子气。

“你爸爸因为车祸去世了。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为了你努力工作呢。所以你要乖乖的，等你长大了，想去哪就去哪。”婆婆这样对他说。




  # 大叔 # 

“哎，这么小年纪就不学好，以后会像他一样没出息呢”，从前的邻家阿姨一边训斥聚堆抽烟的大孩子们，一边指指自己身边的老公。大叔从百无聊赖的神游中反应过来，不明事由地笑着比了个耶——那是我们与大叔的第一次照面。

大叔确实像他妻子说的那样“没出息”：粗鲁、野蛮、游手好闲、跟礼貌和责任毫不沾边，生活来源全部依赖妻子，就连妻子让大孩子们还给正男的钱都要一把抢来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是那种你在电影里见到会希望他赶快退场、在生活中遇到会绕个圈子躲开的人。




  # 正男和大叔 # 

细心的正男从包裹上发现了妈妈的住址，又恰巧在抽屉里翻出了在他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合照——频频出现的蛛丝马迹似乎让这个孩子捕获到了一点点重新被爱的可能性，他收好照片、揣好零钱，决定只身前往丰桥——一出门就被经常欺负他们的大孩子们抢了钱。

幸好，曾经跟正男一家是邻居的热心又有些任侠的阿姨发现了他们。为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满足正男的愿望，大叔和正男的奇妙组合诞生了。





  # 启程 # 

一个孩子，一位大叔，五万日元旅费。从东京到丰桥，他们还没出发就磕在了起点上。（为什么总有女性会一次又一次地把钱和事交给明知不靠谱的男人并抱以希望呢？我对这个问题有着永恒的困扰。）

正男只想找妈妈，于是只能跟着大叔；大叔只想花钱，于是去了车站以外的任何地方：去赌场赌自行车、去夜店喝酒、去高价酒店购物游泳，后来正男险些被坏人带走，大叔才醒悟过来答应正男一定会带他找到妈妈。

但是已然身无分文的二人只能用各种手段蹭顺风车。大叔去威胁酒店前台、正男去向约会的小情侣装可怜，两人甚至在偷拆一辆面包车的轮胎时被抓了现行（但也因此遇见了将他们带到最终目的地的正在周游全国的“好人叔叔”）。总之，他们用了一切看起来完全行不通的方法，最终竟然也奇迹般地到达了丰桥。



这前半段的旅途荒诞不经，你似乎可以把所有的不顺归咎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叔。不管是因为没钱被赶出高级酒店，还是被扔在路边破旧的车棚里饿着肚子过夜，大叔永远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也永远不会忘记在每个离开或者拒绝他们的人的车上踢一脚，骂一句“小气鬼”，甚至挑衅砸碎了司机的挡风玻璃后，又把司机打倒在地。

他把道德和责任漠视得那么彻底，以至于有那么几个瞬间，你会对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事情产生动摇，会认认真真地质问自己，“他为什么真的不在乎？”

不知道你在观看这一段时，是会因二人曲折离奇的经历发笑，还是为大叔不争气的行径而愤怒，抑或是同我一样，总是不受控地将自己代入正男的角色，被陷入一个又一个荒诞处境的绝望感和无望抵达终点的未知感紧紧裹挟着，一边疑惑着为什么眼前这个成年人造成的恶劣后果竟然需要自己来承担，一边又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奔向下一个未知的麻烦......



但无论如何，丰桥总算是到了。大叔开起了过分的玩笑，正男内心的期待也急速地膨胀起来，化成脸上过分用力的笑。

人们总是喜欢虚假努力和不遗余力地折腾自己，不过是因为获得一个“我都受这么多苦了怎么可以不成功”的心理安慰要比接受一个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容易的多。大叔和正男也是，一路艰辛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不仅是正男的妈妈，还有跟他妈妈一起生活的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个被他们宠爱着的小女孩。

.......



妈妈啊，你果然是那么漂亮，可惜这是我见你的第一面，以前没机会多看看你，恐怕以后也没有了。

妈妈啊，我有资格喊你妈妈吗？现在正是夏天最好的时候，我正站在你看不到的街角看着你。妈妈，我突然觉得只有被宠爱的小孩子才有资格喊妈妈了，我没有，所以我不配，对不对，妈妈？


小小的正男蜷缩在大大的海滩上，这个夏天里，他已经被抛弃了一次又一次。

大叔并不会安慰人。他只能用自己擅长的谎言和威胁，把从骑机车的肥仔和光头仔手里抢来的天使风铃送给正男，告诉他那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搬走了，留给正男这个风铃。大叔说遇到困难时摇一摇，就会有天使出现。



此时此刻你突然发现，大叔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他对正男和父母的故事透露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敏感，从“原来这小子和我一样啊”，到“那不是你妈妈”，那份小心翼翼笨拙又滑稽，就像一个怎么也学不会祈求爱的小孩子，被粗暴地剥夺了被爱的机会之后，忍得住眼泪却忍不住撇起来的嘴角。

如果你足够细心，你还会发现大叔似乎特别喜欢学习别人展示过的技能，从游泳到杂技再到踢踏舞，虽然嘴上一直表达着不屑，暗地里却会认真地偷偷练习——他其实并没有放弃，或者无法放弃去寻求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认同感和关注度，哪怕这份关注里，藏着鄙夷。

电影过去大半，刚刚经历过被抛弃的正男，和已然习惯了用不在乎掩饰在乎的大叔，正式相遇了。





  # 返程 # 

“我们该回家了”，大叔说。

返程途中，大叔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搅局的天性。因为在庙会上一系列无理取闹的行为被人打了一顿，大叔带着伤流着血回到了正男跟前，跟他说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发现了正男被抛弃之后，大叔一直在尽他所能地关照正男、哄他开心——尽管方式往往漏洞百出。

正男在深夜敲开了药店的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了一袋子的药品，回到了痛苦地趴在长椅上的大叔身边。

大叔的转变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他甚至知道这种转变为什么会发生。

当他看着盘子上切的很漂亮的西瓜的时候，对着裕二家紧闭的门窗期待回音的时候，在大人沉默的注视下翻箱倒柜的时候，面对不合时宜的夕阳、晨光和海浪的时候，面对荒唐的绝境和善意的时候，人们总是理所应当地爱他又抛弃他的时候，把眼泪抹到胳膊上的时候，那么强烈地感受到大人们自以为深深隐藏的孤独的时候，听到流着血的大叔说谢谢又说对不起的时候，这一切在现实中没有背景音乐地兀然发生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弥散在自己周围那种挥之不去的绝望，都不配叫作孤独。





  # 童话 #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是代偿性地、童话般地美好着。

大叔在玉米地再次偶遇了同样在偷玉米的“好人叔叔”，听了正男的故事后，他提议让大叔带着正男在附近露营几天。不久骑机车的肥仔叔叔和光头仔叔叔居然也主动找到了他们，“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做”，五个人就这样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创造快乐的日子。

肥仔和光头仔虽然穿着帅气的皮衣、骑着拉风的摩托，人却是出奇得温柔善良，甚至冒着憨憨的傻气；好人叔叔呢，是一边独自旅行一边写诗写文章的人，他能把石头变成糖果，然后满意地看着正男惊喜的笑。

至于大叔呢，当然是做“指挥官”的那个。他要求肥仔扮河豚、要求光头仔扮八爪鱼、要求好人叔叔扮成侵略地球的外星人——然后把他忘在一边自己带着其他人呼呼大睡。



“一切都是为了正男开心”，大叔这么说。

他们自制弓箭和鱼竿，他们在树上荡来荡去，他们跳进河里，他们掉进水沟里；他们烧烤偷来的玉米，他们分吃偷来的西瓜，他们一遍一遍地喊着“123木头人”，为了增加刺激还要玩脱衣服的版本......

有那么一瞬间，你忘记了这些人的来历和故事，忘记了他们为什么聚集在一个这么奇怪的地方，做着这么奇怪的事情；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你会恍惚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夏天该有的样子，错觉这样的夏天永远都不会过去......

但大叔还是在最快乐的时候来到养老院，遥遥望了一眼自己最不愿提起的母亲——一个同他一样孤独的垂垂老矣的人；好人叔叔还是要开着他贴满贴纸的面包车前往下一个地方；肥仔和光头仔还是不得不站在他们的机车前，乖乖地跟大家挥手告别；正男也不得不回到东京，重新开始跟婆婆相依为命的生活。

他会不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吧。





  # 告别 # 

东京，正男第一次见到大叔的桥边。

“喂，小子，我们就得在这分开了！”大叔仍然晃里晃当，出言不逊。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拉远。

正男突然回头，叫住大叔。

“大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菊次郎！他妈的，快滚吧！”




人类实在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居然都需要那么多的爱，这简直是比从大自然中攫取物质和能量还要不讲道理的事情。如果你曾经尝试过从某一次的悲伤里抽出身来思考，你就会发现自己好像是缺了点什么的，可缺少的那点东西啊，你找不回，也不敢找。因为要付出太多精力和关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呢。

说到底，菊次郎不过是在这个夏天经历了一些完全不足以撼动这个夏天的故事。可到底谁是菊次郎呢？大叔看着正男，是不是又被迫想起了童年的自己？而被叔叔们极力保护过的正男，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菊次郎？


  # End # 

影片结束，Summer那泉水般的音符再一次倾泻而出，化开了郁结在我心底的一小块悲凉。

如果有一天，我们同过去的自己或者未来的自己相遇了，希望在你心里响起来的，是最初那版、最欢快的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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