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http://www.guanhougan.cc作者:观后感时间:2023-02-13 09:34阅读: 次
《风再起时》影评
如果抱着“香港枭雄电影”这样的期待走进影院,很可能会有强烈的落差。从某种层面上看,《风再起时》有点像春节档的《无名》,都是以相当个性化、艺术化的镜头语言去讲述类型故事。程耳有自己相对独立的美学体系,翁子光更偏向于王家卫的学徒。
在类型上,《风再起时》并没有挣脱香港枭雄电影的一些叙事特色。
香港枭雄电影缘起于1991年的《跛豪》,其以香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横行一时的毒枭吴锡豪为原型(电影中更名为“吴国豪”),讲述了他的传奇人生。《跛豪》票房口碑双丰收,擅长跟风的香港电影很快出现了不少以真实的枭雄为原型的电影。比如以“香港四大探长”排名第一、又有“五亿探长”(指涉其贪污后家产高达5亿)之称的吕乐为原型的《五亿探长雷洛传》,以“四大探长”中排名第二的蓝刚为原型的《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之后的枭雄电影断断续续,晚近比较有名的是2017年的《追龙》,甄子丹饰演伍世豪(原型就是吴锡豪),刘德华饰演雷洛(原型就是吕乐)。
枭雄片与黑帮片、警匪片分享着很多相似的戏剧结构,但枭雄片独具特色的地方在于,它基本上都是以香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真实的枭雄为原型,它不是严谨的传记电影,也不是全然的虚构,更像是基于一定历史事实基础上的“捕风捉影”。与其说重点在于“捕风捉影”,毋宁说重点在于“历史事实”,在于“再现”枭雄崛起经历背后所承载的共同的香港历史记忆。
在《跛豪》《五亿探长雷洛传》《追龙》等类型特征明显的枭雄电影中,枭雄的崛起传奇背后分享着共同的香港叙事:1950-1970年代英国政府殖民下的香港,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黑恶势力渗透到香港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吃苦耐劳、勤恳坚韧的香港小人物,还是能够在乱世中找到发迹的路径。譬如五亿探长吕乐,出身广东的底层渔民家庭,跟随家人来到香港避难,儿时在香港吃尽苦头,之后进入香港警队,与黑社会关系交好,节节上升,成为“总探长”。
早期的枭雄片,不论创作者还是观众对于枭雄的态度都非常暧昧: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也会简略刻画下他们不好的下场,但影片的重点是对他们发迹史、尤其是发迹后威风八面人生的浓墨重彩,由此寄予着观众的发迹想象,进一步巩固着“小人物以奋斗改变命运、逆境求生、顽强不息”的香港精神。
枭雄片崛起于1990年代,也没落于1990年代,枭雄片之后很快出现的是《古惑仔》系列这类淡化香港历史、聚焦当下黑帮现象的古惑仔片,这个流变背后既有着香港电影的转折痕迹,也是香港观众迭代的体现:缺乏生活经验,对历史相对淡漠的年轻观众,更倾向于选择扁平化的娱乐故事。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风再起时》可谓“反其道而行之”。它不是扁平化、娱乐化的黑帮叙事,作为导演“给香港电影的一个情书”,枭雄崛起背后的“历史记忆”才是影片的重点。它也不同于《跛豪》《五亿探长雷洛传》,以枭雄的发迹隐喻小人物的奋斗精神,《风再起时》是以枭雄的传奇经历为前景,它的幕布是上世纪40年代到70年代香港斑驳的历史画卷。
就比如磊乐(郭富城 饰)发迹前的凄惨经历,就为观众串联起香港那段屈辱的历史:港英政府统治前期,华人地位低下;香港沦陷时期,香港人备受摧残蹂躏,磊乐也是在这个阶段永失他一生的至爱小瑜(春夏 饰),同时,“517号”背后是他的死里逃生,也是他人性的堕落时刻;之后磊乐在香港警队的步步晋升,亦串联起香港1950年代到70年代的诸多时政大事……
至于磊乐发迹后,《风再起时》的笔墨多少带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意味,对他发迹后在欲望中的沉溺有诸多嘲讽。
相形之下,另外一个总探长南江(梁朝伟 饰),以及磊乐的妻子蔡真(杜鹃 饰),得到导演明显的偏爱,虽然他们人性中也都存在晦暗阴郁的部分,但他们理性、克制,始终带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情调。
情调,是《风再起时》影像风格最大特征。它不是《追龙》那一类快节奏、强叙事、也不过分讲究的影像语言,它是以王家卫的风格讲述香港枭雄往事,缓慢、精细、腔调十足。就像南江对蔡真克制又汹涌的情感表达,梁朝伟拿的是《花样年华》的老剧本,杜鹃要复制的是张曼玉。
旖旎的情调,曲折的历史脉络,充满血泪的成长历程与迷失欲望的人性挣扎……这一切构成了枭雄片《风再起时》的独特风貌。撇开电影结尾(廉政公署的出现),以及吕乐、蓝刚等人物的真实经历不谈,《风再起时》称得上是给香港的一封情书,它要表达的大概是香港这座城市的“浮沉感”。就像是香港作家西西那篇超现实主义小说《浮城志异》所寄寓的,香港是一座“浮城”,因为文化的混杂与身份的迷失,“悬在半空中,既不上升,也不下沉,即使有风掠过,它也不外是略略晃摆晃摆,仿佛正好做一阵子荡秋千的游戏”,“没有根而生活”。
矛盾的是,这封情书的另一面,它确实是一部枭雄片,它确实是以吕乐、蓝刚为原型,他们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香港警队建立了一个贪腐帝国,个人是发迹了,但对于当时普通的香港市民来说,那是一段不贿赂就不能正常生活的晦暗岁月。电影最末,廉政公署长官李子超(许冠文 饰)有着振聋发聩的总结,警察收黑钱不是华人社会里的“礼尚往来”,而是“礼崩乐坏”。
或许是许冠文驳斥港英政府不作为的那段对话太有力,也或许是许冠文演技太好了,总之看到这里,观众是很容易代入他的视角:对这帮贪腐的枭雄,带有憎恶。
接着笔锋一转,磊乐与南山都跟他们现实中的原型一样,哪怕有廉政公署的通缉令,他们还是带着巨额财富成功外逃,在异国他乡安然终老。
电影的问题不是出在历史的幕布上,而是台前的表演,或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对象。如果电影不要走枭雄片路线,而是直接采用虚构的人物,也给人物安排一个更具宿命意味的结尾,那么台前的故事(个人的浮沉)与历史的幕布(历史的浮沉),就完美融合为一体,那就真有可能是“香港教父”或“香港往事”。退而求其次,要采用枭雄片视角也可,但结尾不要用那种含情脉脉的镜头去刻画他们的晚年,好像他们真的“无根”似的(人家可是裹挟巨大财富跑的)。
如今电影的处理则变成了:历史确实在浮沉,枭雄在成为枭雄前也一度浮沉,可成为枭雄后,他们将城市置于礼崩乐坏的境地,最后永远地逃之夭夭了。他们如何配得上成为这座城市悲情历史的代言人?
如果写给一座城市的情书,选择的是一度与她共成长、但后来糟蹋了她、最终远离和抛弃了她、却口口声声还爱着她的人作为主角,观众不见得能与这样的主角产生共情。这封情书有可能成为创作者的顾影自怜、自我感动,哪怕情书有外力删改的痕迹,它台前故事的立场终究是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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